Winniecat@猫丸

「甚麼？」聽到家裡要求的錦史郎呆住，而燻則露出淡淡的笑容。

 

「我說過的話不會重復。」草津家的家主大人右手抱一個，左手輕拖一個，木無表情地宣告：「有位多年不見的好友回國出任公職，難得今日有空可以一見，對方在嗣出生後已多次提及希望可以跟他們見面，帶他們過去拜訪自是一種禮節。」

 

「錦史郎，放心吧，既然保姆和僕人會跟過去，不用擔心。」

 

「……呃……明白。」錦史郎仍未回過神：「那……請父親大人萬事小心。那個……還有，嗣，你要聽外公大人的說話，知道嗎？」

 

「遵命，我一定會依從外公大人吩咐。」

 

即使自家父親無聲地再三保證可以同時照顧兩個小孩，錦史郎仍然非常憂心，課堂間的休息時間都偷偷看著電話訊息。午飯時致電家裡查問時聽到家裡轉述自己的父親大人會和孩子們到外面吃飯，而且託話說家裡今天不會備飯，著他們自己到外面吃時，直說要立刻衝回去找人，燻終於忍不住笑著阻止。

 

「冷靜點……」

 

「我……叫我怎冷靜？」若不是在學校，錦史郎大概已急得原地亂跳，現在只是不斷打轉：「……他們……嗣很乖……我不會太擔心……可是……麻梨亜呢？那個……她肚餓怎麼辦？哭會打擾別人……呀……父親大人懂得換尿布嗎？有沒有帶足夠的用品出門……那個……」

 

「錦史郎，你忘了保姆今天有一起出門嗎？」

 

「這亦不是表示可以輕鬆……燻，你在笑甚麼？」看到有人仍是嘻皮笑臉自然心裡更氣：「現在不是說笑的時候,，我們現已為人父母，豈可事事要自己家人擔憂？或者總是要求他人幫忙？」

 

燻苦笑著搖頭：「看來錦史郎忘了今天是甚麼日子……」

 

「甚麼日子了？不過是二月十四日是學期中而已，有甚麼特別……啊？」錦史郎心直口快說了一堆後，腦袋開始運轉：「今天？二月十四？」

 

「嗯，是的。」

 

「真的？」

 

「當然，錦史郎不是已經說了今天的日期嗎？」燻換上好玩的表情，雙手搭上錦史郎的肩膀：「我猜，草津大人特意讓我們可以休息半天，享受一下二人世界的時間。」

 

相處久了，彼此了解加深後，大概那位心裡疼愛孩子的父親大人發現，他們兩人從未正式過一次只有兩個人的情人節。不……這不是輕易想像到嗎？別說他們在未有孩子的情人節時仍沒正式開始，就算已經開始了，眼前這位連合照都不敢擁有半張的乖孩子，又怎會在這種別具意義，又違反日本傳統的日子裡出門？上年的情人節和孩子三個人一起慶祝，沒錯，很暖很感動，但，看在那一位的眼裡大概多少有點心痛吧？

 

實在很感謝他。

 

當燻正在心裡由衷地感謝「外父大人」的包容時，自己的未婚妻似乎有點不解風情。

 

「燻……父親大人不可能這樣做。這種違反良好社會風俗，背棄優良傳統文化，也忘了節日真正意義的日子，他怎可能刻意安排？可能，可能只是測試我們，不如早點回去好嗎？」

 

「錦史郎……」燻嘆一口氣：「至少完成下午的課再說。」

 

「是。」

 

不用看表情都知道這個回答是多麼不甘。

 

結果，這天放學後有人嚷著要盡快回家，燻惟有乖乖聽令，婉轉地提出「家裡沒準備晚飯，至少要買晚餐」的要求得到批准，兩人勾住彼此的手指靜靜地走到商店街。一路上，放眼望去都是一對一對的年輕情侶。他們不是牽著手就是挽著臂彎，大家都笑意盈盈的，看上去非常幸福快樂。

 

錦史郎心裡有幾分悸動，不自覺鬆開輕勾住的手指，盯著自己未婚夫的手深吸一口氣，正要牽過去時對方卻回頭。

 

「怎麼了，錦史郎？」

 

「沒……」錦史郎收回手，冷冷的瞅了燻一眼，淡淡道：「去買飯吧。」

 

「是。」燻回以一笑，任由對方快步走在前面自己尾隨其後。可惜，走了好幾家店舖，錦史郎都無法對裡面的外賣食物看上眼。

 

「快餐店？」

 

「沒營養，沒品味，完全侮辱了食物和人類飲食的規範。」

 

「丼？」

 

「低俗惡劣。」

 

「拉麵？」

 

「不能現煮現吃……不，容許外帶的店舖根本是旁門左道！那是對日本傳統文化、匠人手工的侮辱！」

 

如是者，幾乎整條商店街的店都被數落了一遍，不是全部的原因是因為其餘的店不容許外賣，完全符合錦史郎心裡的各種要求，可是，就是不可以買回家。

 

「錦史郎，那不如吃了再回家？」

 

「不，要早點回去。」

 

「那，買壽司？」燻苦笑：「只剩便當和壽司店那類未被錦史郎否決呢。」

 

「如果是壽司，讓已吃飯回家的父親大人看到實在太失禮。再說，嗣會忍不住想吃一點，小孩子吃飯不定時會對培養自律、自重，重視規則，了解人情世故等等造成不良影響。」

 

「錦史郎。」燻大大吸一口氣，直視對方雙眼：「請儘快下決定，我餓了。」

 

茫無頭緒地望向四周，錦史郎只見四周都是閃著亮光的情侶們，有些情侶站到店面旁分吃著一杯雪糕，有些則一面說笑一面在特色餐廳外排隊等候入坐，他們身邊的空氣都似變得特別輕盈。不過是吃東西而已，為甚麼在他們身上會看到跟自己完全不同的氛圍？

 

「燻，請找一家簡單的，沒太多人的店就可以。我們隨便吃一點後，買一些和菓子回去，畢竟父親大人今天幫忙照顧孩子們一整天，要好好答謝他才合禮數。」

 

「了解。」

 

這句話讓錦史郎的心裡冷了一截，想壓下臉上的表情又好像沒效果，惟有淡淡地回：「那邊的拉麵店好像不太多客人，就那兒好嗎？」

 

「錦史郎高興就好。」

 

那碗拉麵索然無味，回到家裡，看到自己的父親大人正手忙腳亂地餵自己的女兒，錦史郎迅即接下工作，眼角似是瞄到他臉露驚訝之色。到餵飽、清潔好女兒和給嗣說睡前格言後。錦史郎像平日一樣和燻一起準備學術報告和預習之後的課程，以及整理草津大人分發下來，有關草津家公務上的文件和資料，到可以休息時已接近零時。

 

「燻……我是否很失敗……」到燻洗澡回來後，錦史郎躺在床上背向燻低聲嘀咕，把手上的電話放到床頭：「今天，一定讓燻很失望。」

 

記得上年自己的伴侶花了不少心思和孩子一起準備情人節的一切，今年因為要上課，又要照顧新生的嬰兒，實在無法再抽身做太多。更可惡的是，明明機會就在眼前，自己卻把它硬生生扼殺，連晚飯都只是在一家普通的拉麵店裡匆匆忙忙的吞掉就趕回家。

 

他不是一再強調不用擔心嗎？

 

不是很難得的二人世界的時間嗎？

 

想起剛剛在電話裡看到的訊息，跟自己處境相若的童年好友今天過得很愉快。螢幕雖是很普通的文字傳送，但亦無阻那輕盈閃亮的幸福感，猶如今天在街道上所見，所有年輕情侶都像會發光一樣閃著綺麗的光芒。他們會牽手，會一起分享食物，也會做著所有年輕人應玩應做的事情……

 

「錦史郎？」

 

「如果不是我的堅持……燻現在應該已在日本或外國的著名大學升學……不，至少，燻會像我今天看到的年輕情侶們一樣，好好享受這一天……」錦史郎的聲音有點哽咽：「小熱說，他們今天過得很好……我提到那些情侶們的事，小熱覺得很普通，他和那傢伙以前都是這樣……會去遊樂園，會一起去逛街……可是……這些事，我好像從沒和燻一起做過……」

 

越深入，越發現自己錯過很多。如果只是自己的童年和過去的自己，錦史郎或會試著接受，然後謹記錯誤，以免在孩子們身上重蹈覆轍。可是，現在涉及「他」，從自己決定成為「母親」的一刻起，年輕人應有的世界，情侶特有的相處、互動的方式已離兩人遠去，再也無法回頭。

 

今天他不是強調可以兩個人一起過嗎？為甚麼自己總是意氣用事？

 

父親大人驚訝的眼神浮上腦海，從沒想過那位冷淡、固執的父親大人真心希望自己可以休息一下，享受一小段美好時光，自己竟然錯怪他試驗自己的「操守」，最後白白錯過機會，也讓他失望。這是人子所為嗎？

 

「錦……錦史郎？」見錦史郎沒有回應，燻的聲音有點不安，音調也略為提高，但因怕吵醒剛入睡的女兒，所以很快打住。

 

「很失敗呢……嘿……」錦史郎仍在自言自語：「一點都不完美，我實在太無能……連如何當一個好情人讓燻高興也不懂。燻今天大概很失望，今天不是該好好慶祝嗎？我卻隨便打發掉。滿街都情侶都很自然、很溫馨，我們卻比不上他們萬分之一……總是把『規則』、『禮節』掛在口邊，我又何嚐有視把『情人』的『禮節』放在眼內？大概令燻很失望……孩子們的事、我家的事都讓燻忙不過來，還要為我擋下外間很多閒言閒語。可是，我今天卻一再推開燻。實在，實在……我草津錦史郎何時如此無禮？不是很喜歡燻嗎？為甚麼要讓你一再失望？已經無法再跟其他人一樣快樂慶祝，燻不是還未成人嗎？連年輕人應有的一切都因為我，因為草津家而放棄，我卻連丁點願望都不為燻……唔……」

 

燻放開錦史郎的唇，用發紅的雙眼看著他。

 

「錦史郎，何時開始當笨蛋的？」

 

「誰說我是笨蛋？難道燻真的沒想過可以像其他情侶一樣，兩個人一起去遊樂園，或是甚麼餐廳之類嗎？」

 

「何時都可以，有甚麼問題？」

 

「已經為人父母，怎可能放下孩子去玩樂？」

 

「那和孩子們一起去。」

 

「那完全是兩……」聽到小床那邊有異動，錦史郎不得不放輕聲音：「那是兩回事！」

 

「那，我們可以待孩子們長大一點，稍為可以放鬆一下時再兩個人一起去。」

 

「到時候，心情已經不同……我似乎從沒和燻像普通情人一樣好好享受僅有的兩個人相處時光……很抱歉，我……好像從不是一個及格的對象……」

 

如果是兩個人都是男人令交往難以公開、自在，那自己童年好友呢？為甚麼同樣提早當上父母的他都可以擁有這些記憶時，自己和對方卻只有在對方家裡工作後的談心、調情時間，最多偶爾在學生會室偷偷勾一下手指？

 

啾……

 

燻親上錦史郎的前額，溫柔地以笑臉對上。

 

「別只想著自己沒有的，錦史郎可以想一下我們比別人得到更多的。在我們原本的世界線裡，即使我們再努力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燻的聲音低沉、優雅，有安撫人心的力量：「沒錯，以當父母的年齡來說，我們算有點早。可是，錦史郎試想一下，當我們的孩子畢業時，我們還沒四十歲，正值盛年，智慧和品味可以讓我們好好享受一下悠閒的時間，即使待孩子們可以接手大部分家業時再考慮私人時間，我們也不過是五十歲左右，體能等等仍足以環遊世界，以成熟的心去認識世界。錦史郎不會覺得這也是好事嗎？」

 

錦史郎呆望對方。

 

「當錦史郎眼中完美情侶們忙著照顧孩子時，我們已經可以回到二人世界的生活，這樣不好嗎？」

 

「這……」

 

「與其羨慕別人，不如珍惜我們所有的。」

 

或是被燻的話所感動，錦史郎主動熱情地吻上對方，兩人恣意在床上翻滾，突然，燻捉住錦史郎的手腕。

 

「不可犯規啊。」

 

錦史郎的手正拿著「糖果盒」。

 

「燻……不是想要更多嗎？」

 

燻搖搖頭，錦史郎的臉色很快沉下去。

 

「我比較擔心錦史郎的身體……不只是我……」燻把玩錦史郎的臉蛋：「草津大人一直不敢直接跟錦史郎說。他看到你的臉色一直沒恢復，已多次自責沒好好照顧你，等你養好身體。錦史郎不是到現在都不准完全恢復日常訓練嗎？不是草津大人在生氣，他是希望你靜心休養……再說，我亦很心痛，看到錦史郎長了眼袋，臉色仍然很青……雖然希望錦史郎可以生很多孩子，但在身體復原前，我不會准許錦史郎再用這種『糖果』。何況，至少要等那個孩子快一歲再想……同時照顧兩個嬰兒太吃力，而且，日後入學時，會惹來他人疑惑。」

 

錦史郎不情不願地放下糖果盒，燻苦笑坐起來：「嘿……雖然沒甚麼氣氛，但這東西似乎要現在送呢……」

 

「欸？」突然其來的話題讓錦史郎摸不著頭腦，當手裡多了一個絨盒子時，錦史郎愣住不懂反應。

 

「我好像沒正式送這東西……」燻要下床卻被拉住：「喂，錦史郎，不讓我跪一下嗎？」

 

「穿了睡衣不准跪在地上。」錦史郎的笑容很輕快，自己打開禮物：「請幫我戴。」

 

「是！」燻點頭：「不過，至少該讓我問一下吧？」

 

「聘禮都收下，婚禮的日期亦訂下了，還問甚麼？」笑容裡充滿幸福：「的確，現在的我很幸福……如果沒有他們，我們真的可以走到這一步嗎？」

 

「天曉得，只要知道我們現在可以走到一步就夠。」

 

「的確。」